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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服

张建国接到电话时，机床正发出刺耳的嗡鸣。他摘下沾满油污的手套，看到屏幕上跳动着"小雨班主任"的字样，后颈突然沁出冷汗。

"张先生，您女儿没穿校服，按照校规要扣班级纪律分。"电话里的女声带着中央空调般的意，"麻烦你把校服送到学校传达室并打电话告诉我。"

他看了眼墙上挂钟，九点四十七分。这个月第三次请假，组长怕是要把扳手砸在他安全帽上。但想到小雨缩在教室角落的样子，他扯下工牌就往更衣室跑。

校门口的伸缩门像巨兽獠牙，保安室老头从报纸后抬起眼皮："家长不能进教学区，校服放传达室。"张建国攥着印有小黄鸭的校服口袋，布料在掌心里渗出潮意："孩子等着上课..."

"校规就是校规。"老头啜了口搪瓷缸里的浓茶，茶叶渣在杯底晃出深褐漩涡。这时二楼窗户突然推开，小雨探出半张惨白的小脸，又迅速被某个身影拽回屋里。

教导处的冷气激得张建国打了个寒战。李主任的深灰套装像块铸铁，胸前工牌闪着冷光："张先生，您知道新生规范月有多重要吗？"她推了推金丝眼镜，"今早有电视台来拍宣传片，全校就您女儿穿着卡通T恤。"

"孩子早上发烧..."他话没说完就被截断。"这不是借口。"李主任敲了敲桌面台历，鲜红的"开学典礼"字样正在冷笑，"您这样会让孩子养成推卸责任的习惯。"

窗外蝉鸣突然暴涨。张建国盯着对方袖口的水钻纽扣，想起今早小雨攥着退烧药说头晕的模样。机床机油的刺鼻味突然涌上鼻腔，他猛地站起来，帆布鞋在地砖上擦出刺耳声响。

"是你们逼着买三套校服！"他的工作服袖口还沾着金属碎屑，"二百八一套，顶我三天工钱！现在因为忘带就要扣分？你们老师是干什么吃的？"

李主任的镜片蒙上白雾。争执声惊动了隔壁的校长室，王校长端着保温杯进来时，张建国正把校服摔在会议桌上，拉链磕出清脆的响。

"张师傅消消气。"校长瞥见他胸前的厂徽，"这样，您上午的误工费我们补贴，再给二十块交通费。"他从钱包抽出的百元钞像片刀光，"就当是学校请家长配合工作。"

张建国看着钞票飘落在校服口袋上。小黄鸭的塑胶眼睛被压得变形，他突然想起昨晚上夜班时，小雨趴在缝纫机前缝校徽的模样。台灯把她的影子投在起皮的墙纸上，细小的手指被针尖扎出红点。

"您这是打发要饭的？"他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。空调出风口的噪音变成机床轰鸣，那些被组长克扣的加班费、被质检员故意打回的不合格件、被城市户口同事嘲笑的乡音，突然都具象成这张轻飘飘的钞票。

在校长惊恐的眼神中，他把钞票撕成两半。碎屑像白蝶扑向李主任精心打理的盘发，"我闺女不念了！"拽起小雨冲出校门时，正午阳光把柏油路晒出袅袅蒸汽。

校服口袋不知何时破了个洞，露出半截缝歪的校徽。小雨抽泣着说同学们都有刺绣徽章，只有她是用白线缝的。张建国在便利店前刹住电动车，用那二十块跑腿费买了两支最贵的梦龙。巧克力脆皮在舌尖化开时，他看见女儿鼻尖沾着奶油，突然觉得那些水钻纽扣和伸缩门，也不过是阳光下将化的冰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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